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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我的皎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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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臘月, 龍江水白,江邊淤流處起了薄薄一層冰殼子。

顧皎的日子, 開始過得比較舒坦了,只除了一日三餐有兩餐都吃土豆菜外。

和當初做紅薯菜時候一樣,勺兒得到土豆後迸發了強大的熱情。切絲炒的,切塊兒煮的,和各種肉類一起燉的, 磨碎了取粉的,不一而足。

因關口閉了,沒有外人進出, 那些地主大戶也出去避禍, 因此顧家便再沒什麽遮掩。

辜大領著莊子裏選出來還算壯實的叔伯們,小心翼翼地去了一個山崖。然後在崖邊高聲叫,上面便有滑溜溜的繩子放下竹筐來, 框中滿是肥大的土豆,和莊人在山中挖的不同。顧家的幾個叔伯這才知道,原來顧青山早和山民做了交易, 允許寬爺他們提前去避禍。這些土豆,也是在山裏面挖出來的。

只那放下來的繩子也奇怪, 一節一節的帶著牙齒一般,居然只一個小孩子便能操作。

日日從山上搬下許多土豆, 趁夜裏挨家挨戶去送。

言明了, 將軍夫人送的, 不要錢。許多莊上的鄉老來謝, 還有人家將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小袋子麥粒也送來,說是感謝夫人。顧皎是不許看門的小子們收的,奈何那些大嬸和姑娘太熱情,往往拎了東西直接一扔,人便跑了。後來全收拾出來,各種雜糧都有,甚至還有繡得很好看的鞋墊和鞋底。

她將合適的鞋底選出來穿,雜糧卻讓送去工坊,熬了粥食分給大家吃。此番工作便是楊丫兒和含煙去做,配合長庚能說會道,完成得也很好。

因此,顧皎算是脫了一大半的身出來。

現在,她卻窩在軟塌上,享受著火墻的溫暖,思考青州王和京州王的戰事。若青州王輸了,她該如何逃脫王爺和世子的遷怒;若是青州王贏了,如何從私藏軍糧這個鍋上脫出來。

延之啊延之,如果能有一封信來,該有多好。

顧皎想得頭痛,只覺這一場已經用盡了腦汁,需要一個懶洋洋的冬天來恢覆智商和肥肉。

暈暈噩噩,便睡了過去。

睡夢中當然是有李恒的,他穿著她請人給做的,繡了暗銀花邊的黑色錦袍。只依然戴著鬼面,看著她一言不發。她很熱情地跑過去,拉著他的手撒嬌。他卻不理她,背過身去。她如同往常一般耍賴,還邀功說。

“延之,你看我將龍口管得好不好?”

然李恒依舊不為所動,只道,“你到底是誰?”

她是誰?她是顧皎啊!

“你騙我,你根本不是——”

顧皎一下子被嚇醒了。

媽呀,這樣的夢真是太喪了。現在她闖過了第一個惡關,該當是興奮的時候,怎麽會做惡夢?算了算了,夢都是反的,李恒才不會想那麽多。

然顧皎準備再睡,卻怎麽也睡不著了,只隱隱聽見外面潮水一般的聲來。

她是見識過千人匯聚那磅礴的氣場,其實很有些創傷後遺癥,立刻就驚了。

“柳丫——”她呼喊。

沒人應。

“勺兒——”顧皎更大聲。

還是沒人應。

顧皎覺得有點不對勁了,趕緊站起來,抓了一件大衣裳披上。難道是關口閉得久了,出意外了?不應該啊,辜大和許星不是吃白飯的,他們日日騎馬巡視,將整個關內把持得滴水不漏。顧青山又將幾家留下來的管事都請過來,聯合了莊上的人組織聯防隊和不同功能組別的隊伍,連只蒼蠅也不會亂飛。怎麽可能渺無音信就出事?

她出東院,只聽得外間的聲音越來越大,如同浪濤洪流一般。

“許星!”顧皎這次是真害怕了,聲音裏還帶著抖。

可仿佛是故意一般,別說是許星了,連往常守著院子的小子們也不見了。

娘呀,別當真是出什麽大事了吧?

顧皎在逃命和就義之間徘徊,卻聽得那些聲音近了,最後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顫抖一般。

無數的馬蹄聲,人的呼嘯聲轟然而至,然後又立刻停了。

顧皎瞪大了眼睛,一步步挪去前院大門,卻聽得大門一聲撞擊。

馬的噴息聲,鐵甲撞擊的聲音。

她兩手撐在門框上,只探頭出去一看。

白馬紅袍,畫戟鬼面,沖天的血氣,不是李恒又是誰?

她張了張口,想叫一聲,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。

只李恒早已看見了她,丟開畫戟,翻身下馬,一步步朝她走來。那鬼面猙獰地冷笑著,兩只藍色眼睛裏卻有深不見底的熾熱巖漿在翻騰。是李恒,只偶爾在情熱的時候,才發現他會這般看著自己。

李恒走近,幹啞地問了一聲,“皎皎,你可好?”

顧皎想答一聲好,卻發不出聲音,只連連點頭。一點頭,眼淚卻飛了出去,真是太丟臉了。

“你不好。”李恒伸出手,一滴淚落他手背上,滑下去的時候卻是赤色的。

顧皎這才發現,李恒的紅披風上全是暗紅色的血印子,兩手更是血淋淋地。她終於能問出來,“延之,你——”

“你很不好。”他呼吸有些重了,“怎麽瘦了這麽多?還有誰?還有誰對你不好,你說,我便去——”

她終於感覺不對起來,這個李恒的情緒既狂躁又壓抑,極端冷靜又極端瘋狂,仿佛隨時要幹掉天下人一般。聽他呼吸,看他滿身鮮血,只怕是剛廝殺一番。她顧不得想太多,直接伸手,去揭他的鬼面。

“夫人小心——”一聲驚呼,“將軍發狂了——”

莊門口沖入幾個黑甲大叫。

可話音未落,鬼面已經落地。

鏗鏘的金石撞擊之音,讓一切安靜了。

顧皎看見了李恒,滿面霞色,雙唇如血。

這是全身血氣上湧,完全失了神智的模樣。

“延之。”她叫一聲,“我是皎皎,我現在很好。沒誰對我不好,我在小莊很安全。”

李恒定定地看著她,似還未回神。

那幾個黑甲手裏握著繩索,緩緩靠近,其中一個示意顧皎退下。他們似要合圍,制服李恒。

顧皎沒退,幹脆地上前一步,拉起他血汙的手,“我是皎皎,你不認識了?我送你的金鞭呢?去哪兒了?是不是搞丟了?我讓你用大炮仗呢?用了沒有?你現在跑回來做甚?”

李恒眼珠動了動,長長地舒一口氣,伸手緊緊地抱住她。

煞神李恒,回龍口的頭件事便是進城,將王家父子宰了,腦袋掛去城門墻頭上。王家親眷,跑的跑,逃的逃,沒人為他們收屍。後實在不成樣子,孫家的老爺親自入關尋了顧家老爺,不如入土?顧老爺顧念孫老爺在災中伸了援手,便親來替王家人收屍。

只取下人頭那日,顧老爺在城門口望著滴幹血的頭顱半晌,咕噥了一句什麽話。

除了孫老爺,沒人知道是什麽。

有好事人去問孫老爺,孫老爺兩眼一瞪,“那麽好奇,怎不去親問。”

問的人自然無趣,訕訕地走了。

可轉身,孫老爺後背卻是一層層的汗。

只因顧青山那句,“你,也有今日?”

後孫老爺思慮再三,主動聯系了城中的富豪和關內的地主,給顧青山擡轎子,將商會的規矩定得更全了一些。顧家,儼然便是龍口的頭號人物了。當然,這是後話,暫且不提。

只說李恒回小莊,鐵騎如雷霆一般炸翻了整個龍口。

他抱住顧皎,兩人扶持著回了東院。然一入院子,整個人便轟然倒塌。

顧皎被他死死壓在身下,還以為他發瘋,結果掙紮半晌才曉得人暈過去了。

無法,她只得大叫起來。

許星終回來了,只看了一眼,伸手將李恒整個人拖起來,丟正房床鋪上去。

“在山裏凍了幾個月,沒怎麽吃東西,胃腸不好,暗傷許多;抓住京州王後,又幫青州王擋了一個刺殺,被盧士信那蠢貨紮中一刀。刀傷沒好,立刻趕路回來要救你,聽說一日一夜沒閉眼。這會子高燒,昏迷了,是個三歲小孩也能殺了他。”許星冷冰冰地說完。

信息量太大,顧皎反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。

京州王當真敗了?李恒抓了他,還救了青州王一命?然後什麽都沒管,就跑回來了?

這再大的功勞,一條藐視王爺違反軍令就什麽也沒了。

顧皎立刻明白許星的敵意,還有外面守著的那些黑甲的憂心。她道,“許星,麻煩你去找辜大和長庚。關內的治安如常,安排那些黑甲立刻吃飯和修整,然後請他們輪班護衛。我這邊,楊丫兒呢——”

楊丫兒和含煙這會子回來了,兩人都嚇得厲害,全身抖個沒完。

“夫人,夫人。”

話也說不清楚了。

“含煙,你把我庫裏那些藥全翻出來,銀子和金子還剩下多少也全拿出來。楊丫兒去找我爹,請他找本地最好的大夫,不管怎麽請,必須馬上來。”

許星見顧皎腦子還算清楚,哼了一聲。

顧皎又道,“許星,小莊正院到後院,有勞你守好。”

“這是自然,還要你說?”他看一眼床上的李恒,恨恨道,“潑天大的功勞也不咬死了再回來,這下子看人家怎麽給他削減。說來說去,你這個女人還是禍害。”

顧皎這會子開心地要死,哪兒還和他計較?她只語重心長,“許星,你還年輕,我不計較你不懂事。等過幾年你就曉得了,我可是幫了將軍大忙。到時候,你謝我都來不及的。”

許星沒見識過這般皮厚的女人,自覺跟女人吵嘴很無男子氣概,便負氣出去守衛了。

顧皎這才轉身去看李恒,見他口唇幹裂,燒得熱汗滾滾,忍不住又哭了。

她哽咽著,解開披風的系帶,用力摳開甲胄的機括,卻見走時候嶄新的表面上各種刀砍箭射的痕跡。內袍血跡斑斑,揭開後露出好幾條被血浸透了的白布。她咬著唇,翻出剪刀剪掉那些布,一條新鮮淌血的傷痕出現,皮肉更是腫了一大片。

約是手重了些,刺著傷口痛,他猛驚了一下,反手便成爪扣著她的手腕。

她生痛,似要骨折,忍痛道,“延之,是我,皎皎。”

他眼皮半張,似在確認。見著她後,努力想要扯個笑,卻頹然倒下。

只含糊說了幾個字。

“我的皎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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